《法蘭西不缺皇帝》的烏合之眾

先做總結,此小說個人評價極低;不是因為觀點也非人物設定,甚至劇情多有可說道之處,只因為作者將私人恩怨塞入小說中,帶有濃厚的洩恨味道,花錢看作者發牢騷。

「有位叫勒龐的心理學博士繼承了泰納的衣缽……他說後來的法蘭西國會沒做過任何好事,但是又沒法解釋大革命時代法軍對歐陸君主國軍隊的節節勝利是怎麼來的……勒龐博士還有本著作更有名,就是《烏合之眾》,其實便是泰納『群氓』概念的進化……通篇都泛濫著自命精英的人士,對群眾居高臨下指指點點的惡臭——其實這本書唯一的價值就是,當有人舉《烏合之眾》來裝逼,那你基本就能斷定對方是個史盲加文盲,並且是個惡臭崽。」

《法蘭西不缺皇帝》〈第五卷 天幕之啟 88.烏合之眾?〉

內容實在不以為然,表達方式更是讓人生厭。

開頭已經說過作者極其不恰當利用篇幅來表達自己。作者有各種方法表達思想,與讀者對話、台詞中嵌入思想、與世界觀編織在一起。他偏偏選了最惹人厭惡的在內文跳離角色與讀者直接對話。親自下場說教也就罷了,這根本是佔據版面跟他心目中的某人、某些人對罵。把收費的小說版面拿來當自己的微博用。

作者還時常創造稻草人來抨擊,就像是以主角濫印紙幣為藉口否定市場經濟,並以此認作是古典自由主義的破產。這種作法只讓人納悶作者是跟別人筆戰輸得有多慘,以至於寫本書來滿足自己受創的心靈。

他的受創彌補了,我的時間與金錢可就受創了。

對於《烏合之眾》的鄙夷也實屬荒謬。

當然,《烏合之眾》這本書已經有很多駁斥,不論是持學術或是同情群眾的。之所以說荒謬是因為作者唾棄《烏合之眾》,但在書中他所試圖描繪的「可貴可敬的群眾」卻不過是烏壓壓的一片群體,沒有面貌沒有個性,只有隨風搖動的暴戾,任憑主角的指使。幾乎是照着《烏合之眾》一書描繪,不見嘴巴上說的可親可愛的群眾。作者說他認爲群眾可敬,但他的筆卻展現他內心對於群眾的看法實際上是群氓式的,忍不住形容出愚夫蠢婦的秉性。

想要描繪資產階級的貪婪,貴族階層的反動,然而化爲背景任由革命支使的群眾也同樣成爲愚昧的化身。極力辯解都是資產階級的花言巧語、社會上公義的喪失、有罪的是騙子、群眾是無辜的。受騙者總是無辜,人民永遠天然正義,但愚昧一詞不就是用來形容不辨真相隨着謠言行動的蠢人嗎?

群眾任由揉捏,最終成爲主角在混亂中晉升的墊腳石,就如帽上的羽毛既受到主人的擺弄也受到隨便一陣風的擺佈,隨便一個炮製的謠言就能牽引他們的心靈。

主角利用各種手段鬥垮政敵,卻佯稱是人民的意志。只需稍一奉承,男人、女人、老人與小孩都願意用他們的屍骨墊高主角的地位,主角付出的只是嘴皮子上的尊重。再如何讚美,這些人也不過是革命領袖們互相傾軋的工具。

總是這樣的,說群眾的好,卻始終說不出哪裡好,描寫越是詳細,群眾的形象便越是朝群氓滑落。


作者對大革命有讚美也有檢討,但本質上是認為大革命的問題在於革命的變質,最終被民族主義劫持,對大革命的先進還是持肯定態度。

但對於大革命的先進,《暴力與反暴力:法國大革命中的恐怖政治》直接了當地認為大革命就是一場混亂。在謠言的激發下,激情與焦慮給暴力帶來合法性,使整個法國染上鮮血,而這場吞噬了所有人的血腥最終使法國在革命後只得到比王朝時期加倍的窮苦與落後。

大革命時期本身正是路易十四等法國專制君主所夢想的一切——擊碎一個個封建領地,將國家力量的觸角深入到每個偏僻鄉村、家庭乃至於個體。

人民將國王打倒,親手將更加抽象更加金光閃爍,並且因其抽象而更加殘酷的革命神放在神龕上。

王朝被革命政府所取代,不但繼承了其體制還被賦予了合法性。從此之後專制體制得到了人民主權的完整授權,一個具合法性的絕對君主權柄誕生了。誰要是拿到這虛擬的權柄誰就是實質上的國王。以往對專制的反抗是對抗明確的國王、貴族,或是特權階級;往後的反抗卻是在對抗人民集體意志。

這其實也是大革命擁躉所謂的先進之處。先進、民心真正指的是汲取民力的壓榨能力的提高。

如果勝利是因為得到民眾擁戴的民心,那麼贏的時候說得民心,輸的時候不是應該反過來說那些君主、貴族得民心嗎?

作者得意地反問「沒法解釋大革命時代法軍對歐陸君主國軍隊的節節勝利是怎麼來的」,其中一個答案就是大革命的軍事勝利是因爲革命提升了王朝時代望塵莫及的壓榨能力。過去的苦役現在被冠上高尚的名稱,使人甘願自我奴役。只要批上革命的外衣就連秘密警察都變得高貴起來,監控與處刑彷彿具有了某種哲學上的意涵。

「以革命的名義」,所有人都陷在這句話帶來的迷醉之中。

「人生無處不是枷鎖」人們在大革命聲稱擺脫枷鎖了,自由了。實際上是今後只能赤裸裸地面對國家強權。法國人為自己爭取到了被徹底剝削的權利。

勝利神話的另一個答案則歸功於大革命時期的宣傳、左派學者的偏好造成了失真的戰損比,以及當時歐陸強國的外交與戰爭狀態,也就是勝利實際上是動員的革命法國對上派遣干涉的諸國王室。

那些「節節勝利的成果」成為革命王冠上的寶石,被所有讚美大革命的人拿來當作是大革命的對外成就吹噓。實際上這些「受解放」的地區不但被大肆劫掠更是自此被迫接受說著自由、平等、博愛的法國人的吸血。

左派知識分子先前可是對法國人民的苦難充滿了悲憫,然而對遭到革命法國侵略的人民卻視若無睹(同樣受到他們差別待遇的還有旺代省繳納不出糧食的農民,旺代農民被革命政府屠殺卻得不到此前滿溢的人文關懷絲毫)。

大革命沒有走上歪路,大革命即是歪路。

「它不是未經消化、尚不完備、粗糙的自由計劃,可以逐步成熟起來,變爲有序的社會自由。它從根本上就是錯誤的,時間再長,也絕無可能做出自我糾正。」

埃德蒙·伯克《法國大革命補論》

又及,有些言論還會把十二月黨人起義歸為大革命成就的旁證——俄國人見識到大革命後法國的繁榮。一來俄國人見識到的是整個西歐的繁榮;二來拿破崙時期的法國終於恢復生產;三來這不代表革命法國有多麼先進,這只不過是代表了法國跌倒在俄國的上方。